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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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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裡桃花》唐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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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3:03 | 只看該作者
  我因走神得厲害,並未察覺夜華頓住了腳步,一不留神便直直撞到他身上。他只往左移出一步來,容我探個頭出去。

  我皺了皺鼻子,順他的意,探頭往前一看。

  楓夷山下破草亭中,晃眼正見著折顏懶洋洋的笑臉。

  他手裡一把破折扇,六月的天,卻並不攤開扇面,只緊緊合著,搭在四哥肩膀上。四哥翹著一副二郎腿坐在一旁,半瞇著眼,嘴裡叼了

根狗尾巴草。見著我,略將眼皮一抬:“小五,你是喝了酒了?一張臉怎的紅成這樣?!”

  我作不動聲色狀,待尋個因由將這話推回去,卻正碰著夜華輕咳一聲。折顏一雙眼珠子將我兩個從上到下掃一遍,輕敲著折扇了然道:

“今夜月涼如水,階柳庭花的,正適宜幽會麼。”我呵呵干笑了兩聲,眼風裡無可奈何掃了夜華一眼,他勾起一側唇角來,幾綹潤濕的黑發

後面,一雙眼睛閃了閃。


  第十五章(2)


  折顏挑著這個時辰同四哥趕回青丘來,自然並不只為了同我談今夜的天色。說是畢方半下午給報的信,信中描述我被人打得半死不活。

他們以為這樣的事真是千載難逢,想來看看我半死不活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就巴巴地跑來了。

  我咬著牙齒往外蹦字道:“上回我半死不活的時候,確然有些失禮,沒等著你老人家過來瞧上一瞧,便擅自好了,真是對不住得很,這

回雖傷得重些,卻並不至於半死不活,倒又要叫你老人家失望了。”

  折顏漫不經心笑一陣,將手上的折扇遞給我,呵呵道:“既惹得你動了怒,不損些寶貝怕也平不了這麼大一灘怒氣,罷了,這柄扇子還

是請西海大皇子畫的扇面,便宜你了。”

  我喜滋滋接過,面上還是哼了一聲。

  回狐狸洞時,折顏同四哥走在最前頭,我同夜華墊後。

  夜華壓低了聲音若有所思:“想不到你也能在言語間被逗得生氣,折顏上神很有本事。”

  我捂著嘴打了個呵欠:“這同本事不本事卻沒什麼干系,他年紀大我許多,同他生生氣也沒怎的。若是小輩的神仙們言談上得罪我一兩

句,這麼大歲數的人了,我總不見得還要同他們計較。”

  夜華默了一默,道:“我卻希望你事事都能同我計較些。”

  我張嘴正要打第二個呵欠,生生哽住了。

  迷谷端端站在狐狸洞跟前等候。戌時已過,本是萬家滅燈的時刻,卻連累他一直掛心,我微有汗顏。

  尚未走近,他已三兩步迎了上來,拜在我跟前,臉色青黑道:“鬼族那位離鏡鬼君呈了名帖,想見姑姑,已在谷口等了半日了。”

  夜華腳步一頓,皺眉道:“他還想做什麼?”

  折顏拉住方要進洞的四哥的後領,哈哈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日運氣真不錯,正趕上一場熱鬧。”

  我腳不停歇往洞裡邁,淡淡吩咐迷谷:“把他給老娘攆出去。”

  迷谷顫了一顫,道:“姑姑,他只在谷口等著,尚未進谷。”

  我了然點頭:“哦,那便由著他罷。”

  折顏一腔瞧熱鬧的沸騰熱血被我生生澆滅,滅得火星子都不剩之前垂死掙扎:“什麼恩怨情仇都要有個了結,似你這般拖著只是徒增煩

惱,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今夜就去將他了結了罷?”

  夜華冷冷瞟了他一眼。我撫額沉思了會兒,慎重道:“我同他確然再沒什麼可了結的了,該了結的已經了結完了。”折顏眼中尚且健在

的一咪咪火光,唰,熄得很是功德圓滿。

  狐狸洞因不常有客,常用的客房便有且僅有一間。如今,這有且僅有一間的客房正被夜華占著,大哥二哥舊時住的廂房又日久蒙塵,折

顏便喜滋滋賴了四哥與他同住,總算彌補了未瞧著熱鬧的遺憾。

  雖著了迷谷回屋安歇,他卻強打精神要等外出尋我的畢方,我陪他守了會兒,接二連三打了好幾個呵欠,便被夜華架著送回去睡了。

  迷谷甚賢惠,早早便預備了大鍋熱水,令我睡前尚能洗一個熱水澡,我滿意得很。

  第二日大早,夜華便來敲我的門,催我一同去天宮。我因頭天下午睡得太過,到晚上雖呵欠連連,真正躺到床上,卻睡得並不安穩。恍

一聽到夜華的腳步聲,便清醒了。

  他已收拾得妥帖,我在房中左右轉一圈,只隨手拿了兩件衣裳,順便捎帶上昨日新得的扇子。

  我長到這麼大,四海八荒逛遍了,卻從未到過九重天上,此番借著夜華的面子得了這個機緣,能痛快游一游九重天,令我沉寂的心微感

興奮。

  因青丘之國進出便只一條道,不管是騰雲還是走路,正東那扇半月形的谷口都是必經之途。加之夜華每日清晨都有個散步的習慣,我便

遷就他,沒即刻招來祥雲,乃是兩條腿走到的谷口。這谷口正是凡界同仙界的交界處,一半騰騰瑞氣,一半濁濁紅塵,兩相砥礪得久了,便

終年一派朦朧,霧色森森。

  在森森的霧色中,我瞧見一個挺直的身影,銀紫的長袍,姿容艷麗,眉目間千山萬水,正是離鏡。

  他見著我,一愣,緩緩道:“阿音,我以為,你永不會見我了。”

  我也一愣,確然沒料到他居然還守在這兒。

  當年他能十天半月蹲在昆侖虛的山腳下守我,全因那時他不過一介閒散皇子,即便成日留在大紫明宮,也只是拈花惹草斗雞走狗罷了。

今時卻不同往日,身為一族之君,我著實沒料想他還能逍遙至此。

  夜華面無表情立在一旁,撇了我一眼,淡然道:“折顏上神說得不錯,該了結的還須得及早了結才是。只你一方以為了結了並不算了結

,須知這樣的事,必得兩處齊齊地一刀斷了,才算干淨。”

  我訝然一笑道:“這可委實是門大學問了,你倒很有經驗麼。”

  他怔了一怔,臉色不知怎的,有些泛白。

  谷口立著幾張石凳,我矮身坐下。夜華知情知趣,道了一聲:“我到前邊等你。”便沒影了。

  離鏡兩步過來,勉強笑道:“看到你這樣,我便放心些。”頓了頓又道:“身上的傷勢,已經沒大礙了吧?”

  我攏了攏袖子,淡淡道:“勞鬼君掛心,老身身子骨向來強健,些許小傷罷了,並不妨事。”

  他松了一口氣道:“那便好,那便好。”話畢,從袖袋中取出一物來,徑直放到我的面前。抬眼覷了覷,那一汪瑩瑩的碧色,正是當年

我求之不得的玉魂。

  折扇在掌中嗒地一敲,我抬頭道:“鬼君這是做甚?”

  他澀然一笑:“阿音,當年我一念之差,鑄成大錯,你將這玉魂拿去,置於墨淵上神口中,便不用再一月一碗心頭血了。”

  我甚驚詫,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仰頭看了他半日,終笑道:“鬼君一番好意,老身心領了,但師父的仙體自五百多年前便不用老身再用

生血將養,這枚聖物,鬼君還是帶回鬼族好生供著罷。”

  五百多年前,將擎蒼鎖進東皇鍾後,連累我睡了兩百多年,這兩百多年便不能為墨淵施血,待醒過來時,第一件事便是急著去看墨淵的

仙體,手腳發涼地生怕他出什麼岔子,陰差陽錯卻發現沒了我的血,墨淵的仙體竟仍養得很好。折顏嘖嘖道:“怕墨淵是要醒了。”我且驚

且喜地小心揣著這個念想,折顏卻全是胡說,至今墨淵仍未醒來。

  離鏡那托著玉魂的手在半空中僵了許久,默默收回去時,臉上一派頹然之色,只沙啞道:“阿音,我們,再也回不去了麼?”

  四下全是霧色,襯得他那嗓音也飄飄渺渺的,很不真切。

  其實,略略回想一番,記憶深處也還能尋出當初那個少年離鏡來,雖因著他老子的緣故,眉目生得濃麗女氣了些,做派卻很風流瀟灑,

面上也總是明朗紅潤,全見不出什麼閨閣裡才有的傷春悲秋,懊喪頹然。時間這個東西,果然十分地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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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3:31 |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3)


  這一番惆悵感喟下來,初初見著他的不快倒也淡得多了。如今回想同他那一番前塵往事,一樁樁一件件,正如同那前世之事,心中四平

八穩,再生不出一絲波瀾,更遑論“回去”二字。

  我暗自望了回蒙蒙的天,無可奈何道:“鬼君不過一些心結未解而已。老身早說了,鬼君這樣的性子,一生只追求得不到的東西,一旦

占有了,便絕不會再珍惜了。鬼君現下一心撲在老身身上,不過是因老身被鬼君棄了後,沒找個好地方一頭撞死,反而還活得好好的,便叫

鬼君覺得老身從未將鬼君放在心上了,覺得從未得到過老身狐狸皮底下的這顆狐狸心了,如此才有這一番糾纏……”

  他一雙上挑的眼角微微泛紅,襯得容色越發艷麗,並不答話,只深深將我盯著。

  我穩了穩心神,將折扇攤開來,撫著扇面上的桃花。撫了一會兒,終柔聲道:“像今日我們這樣坐著平和說話,以後再不會有了,有一

些事情,我便還是說清楚罷。七萬年前,我因你而初嘗情滋味,因是首次,比不得花叢老手,自然冷淡被動些,可心中對你的情意卻是滿滿

當當的。阿娘總擔心我那般不像樣的性子,不夠惹人憐愛,不憑借白家的聲威便嫁不出去。你並不曉得我的身世,甚至不曉得我原是個女兒

身,卻能真心地來喜歡我,還日復一日送上許多情詩來,甚而散了滿殿的姬妾,我心中很歡喜,也很感激。我們白狐一族雖是走獸,卻比不

得一般走獸博愛多情,對認定的配偶從來都一心一意。那時候,我已確然將你看做了我相伴一生的夫君。若沒有玄女這樁事,待學成之時拜

出師門,我自然是要嫁給你的。你也知道,彼時我們兩族正有些嫌隙,自同你一處以來,我日日都在想著將來如何說服阿爹阿娘,能同意我

們的婚事,因怕忘了,每想到一條好理由,便喜滋滋記在絹帛上。真是傻得很。”

  離鏡嘴唇顫了幾顫。

  我繼續撫著扇面,淡淡道:“玄女能幫你的,我白淺襲青丘神女之位,便不能幫你麼。可你卻在我對你情濃正熾之時,給了我當頭一棒

。我撞破你同玄女那樁事,心中痛不能抑。只歎我當初糊塗,對玄女掏心掏肺,到頭來卻讓她挖了牆角。我不過要扇她一扇,你卻那般護著

,可知我心中多麼難受。你那句‘先時是我荒唐’,真正叫我心灰意冷。你只道我放手放得瀟灑,卻不知這瀟灑背後多少心酸苦楚。離鏡,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將疼痛堂而皇之掛在臉上的,即便沒掛在臉上,那痛卻是一分也不少的。我總以為自己能做你的妻子,卻不想到頭來全是

一個笑話。那些時日常做的一個噩夢便是你摟著玄女,將我一把推下昆侖虛去。噩夢連連之時,卻只聞得你四匹麒麟獸將玄女娶進了大紫明

宮,連賀了九日。說來可笑,嘴巴上雖說得瀟灑,事已至此我卻仍對你存著不該有的念想。此後鬼族之亂,玄女被擎蒼抽了一頓抬上昆侖虛

,我竟暗暗有些歡喜,私下裡一得空閒,便止不住為你找些借口,讓自己相信你並不是真心愛玄女,否則不會任玄女活活受那樣的苦,心中

竟漸漸快慰起來。此後才曉得那原來是你門使的一個苦肉記,離鏡,你不會想知道那時我心中是個什麼滋味。後來師父仙逝,我強撐著一顆

卑微的心前去大紫明宮求取玉魂,你永不能明白我鼓了多大的勇氣,也不能明白那日你讓我多麼失望。你說嫉妒師父,才不願予我玉魂,可

離鏡,你傷我這樣深,委實比不上師父對我的萬分之一。當我在炎華洞中失血過多,傷重難治,命懸一線之時,眼前湧的竟不是你的臉,我

便曉得,這場情傷終於到頭了。彼時,我才算得了解脫。”

  離鏡緊閉了一雙眼,半晌才睜開來,眸色通紅,哽咽道:“阿音,別說了。”

  我勉強將扇子收起來,悵然道:“離鏡,你確是我白淺這十四萬年來唯一傾心愛過的男子。可滄海桑田,我們回不去了。”

  他身子一顫,終於留下兩行淚來,半晌,澀然道:“我明白得太遲,而你終究不會在原地等我了。”

  我點了點頭,於鬼族再沒什麼牽掛,臨走時歎了句:“日後即是路人,不用再見了。”遂告辭離去。

  撥開霧色,夜華正候在前方不遠處,道:“明明是那麼甜蜜的話,由你說出來,偏就那麼令人心傷。”

  我勉強回他一笑。

  到得南天門,並不見守門的天將,只幾頭老虎挨著打盹,黃黑皮毛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修為不凡的靈物。

  我敲著扇子調笑道:“便是我那青丘的入口,好歹還有個迷谷坐陣。你們這三十六天大羅天界,卻只讓幾頭老虎守門麼?”

  夜華蹙了蹙眉:“太上老君今日開壇講道,想他們是去赴老君的法會了。”轉而又淡笑與我道:“聽說在凡界幫元貞渡劫時,淺淺你常

同元貞論道,想是道根深植了,老君這麼多年講遍天上無敵手,在高處不勝寒這個境界上站得十分孤單,你此番上天,正好可以同他辯上一

辯。”

  我吞了口口水,干干一笑:“好說,好說。”

  南天門外白雲茫茫,一派素色,過了南天門,卻全然的另一番景象。黃金為地,玉石為階,翠竹修篁,瑞氣千條。比之四海水晶宮的金

光閃閃,有過之而無不及。好在上來之前,為防萬一,我忒英明地縛了白綾,不然這雙眼睛保不准就廢了。偶有幾只仙鶴清嘯一聲,撲稜著

翅膀從頭上飛過,我慨然一歎,握住夜華一雙手真誠道:“你們家真有錢。”

  夜華臉色白了青了一會兒,道:“天上並不是所有宮室都這樣的。”

  我們一路徐徐而行。

  細細賞來,九重天上這一派富貴榮華同青丘的阡陌農捨十分不同,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難得的是偶爾碰見的幾個宮娥都謹慎有禮,模樣還生得不錯,見著我這一番白綾縛面的怪模樣,也並不一驚一詫,皆是並著夜華一道恭

順問安,令我十分欣慰。

  聽說夜華三萬歲上開府建牙時,天君賜建的一進府邸喚的是洗梧宮。名字酸且飄逸。

  如今我站在這洗梧宮跟前,卻略感詫異。

  我誠然從未上過九重天,卻不知怎的,總覺得這洗梧宮從前並不是見今這番昏暗模樣。雖不至於黃金造的牆垣暖玉做的瓦,卻到底要明

亮些,生氣些。

  我正自發愣,已被夜華牽了往後門走。

  他對著後門那道牆垣頗認真地左右比量了一會兒,指著一處道:“跳吧。”

  我茫然道:“什麼?”

  他皺了皺眉,一把抱過我,沿著方才指的那處牆頭,一個縱身便跳進院子。

  一縱一跳之間,我心中滋味難辨,原來這九重天上,進屋都不興走大門,而全是跳牆的麼?

  夜華捋了捋袖子,見著我的神色,尷尬一笑道:“若走正門定要將大大小小一院子全驚動了,呼呼喝喝的甚討人厭,不如跳牆來得方便

。”

  我腦中卻忽地靈光一閃,用扇子敲了敲他肩膀道:“今日我們走得早,算算竟還沒到伽昀小仙官送文書來的時辰,你該不會是沒提醒伽

昀今日不必將文書送去青丘,勞他白跑了一趟吧。倘若從正門進,驚動了伽昀小仙官,確是有些麻煩。呵呵,話說回來,昨夜我們回洞時已

經很有些晚了,積了幾日的文書,你閱得怎樣了?”

  他僵了僵,臉面微紅了一紅,攏著袖子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

  我一直擔憂夜華有些少年老成,不過五萬歲的年紀,恍惚一見竟比東華那等板正的神仙還要嚴肅沉穩。今日卻能流露出這麼一番少年人

才有的神色來,我搖了搖扇子,覺得很愉悅。

  夜華住的是紫宸殿,緊鄰著團子的慶雲殿。

  我不過在這九重天上將養三兩日。既然來時便是悄悄地來,沒打出上神的名號,自然不能讓夜華大張旗鼓特特為我劈出一處寢殿來。正

預備謙遜地同他提一提,這兩日只在團子的慶雲殿裡湊合湊合便罷了。他卻已將我帶到了一進專門的院落。

  抬頭看,院門高掛的一副牌匾上,鏤了四個篆體,一攬芳華。

  夜華眼中幾番明滅,道:“這是你的院子。”

  我搖著扇子沉吟了一會兒,覺得天上的排場果然與地上的分外不同。想當初我下界幫元貞渡劫,因是長住,才勉強得了個院落。此番只

是在天上住個兩三日,卻也能分個院落,一個仙帝一個人皇,同是王家,氣度卻真真雲泥之別。

  我感歎一番,伸手推開院門。

  吱呀一聲,朱紅大門敞開處,一院的桃樹,一院的桃花。從外邊朝裡望,滿眼盡染花色。

  我怔了怔,訥訥道:“原來你是誆我上來幫天後守蟠桃園。”
  夜華神色僵了僵,抽著嘴角道:“蟠桃園不知多大,你以為才這一院子。這裡的桃花是我兩百多年前自己種的,養到今年,才開的第一

樹花。”
  我心中突地一跳,卻不知這一跳為的哪般原由。緩步踱進院中,用扇子信手挑起一枝桃樹丫。這一枝桃花,開得十分清麗淡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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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3:43 |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1)


  正要將扇子收回來,卻聞得背後百轉千回一聲“娘……娘?”

  我轉過頭來,夜華站在院內的一側台階上,眼睛隱在幾綹黑發後,看不真切。他身後門檻處,站了個宮娥打扮的女子,左手拿著個精致

的花瓶,右手緊緊扶住朱紅的大門,脈脈盯著我,眼睛一眨,竟泛出兩行清淚來。

  我手一抖,用扇子挑下的那枚花枝猛地彈起來,顫了幾顫,窸窸窣窣,幾乎碰掉半捧花瓣,身上勉不了也沾上幾瓣。

  那女子已跌跌撞撞奔了過來,一把抱住我雙腿,潸然道:“娘娘,果真是你,奈奈等了你三百年,你終於回來了……”又邊哭邊笑對夜

華道:“那結魄燈果然是聖物,做得娘娘一絲都沒差的。”

  看她這一番形容,我便曉得又是一個將我認錯的。腿不便掙出來,好在一雙手還能將她拉一拉。她淚眼迷蒙抬頭看我,雖則是一雙淚眼

,那眼淚背後卻滿滿當當俱是滿足歡喜。我撫了撫眼上的白綾,不忍道:“仙子認錯人了,老身青丘白淺,並非仙子口中的娘娘。”

  自稱奈奈的小仙娥傻了一傻,卻仍抱住我兩條腿。

  我無可奈何朝默在一旁的夜華遞了個眼色。

  他走過來,一把扶起奈奈,卻並不看她,只望著眼前的桃林,淡淡道:“這位是青丘之國的白淺上神,要在這院中暫住幾日,便由你服

侍了。如今你須改一改口,不能叫娘娘,便喚她的尊號,稱她上神罷。”

  緊抱住我雙腿的奈奈茫然看了看他,又茫然看了看我。我朝她安撫一笑,她也沒什麼反應,只用袖子擦了滿臉的淚水,點頭稱是。

  我不過帶了兩身衣裳上來,便也沒什麼好安頓打點,夜華差奈奈備好一應洗浴的袍具,囑咐我先躺一躺,他去慶雲殿將團子抱過來。

  夜華近來十分地善解人意,既看出來我帶傷行路不易,一通折騰下來已沒什麼精神頭了,又看出來我心中思念團子,讓我有點感動。

  顯見得團子也十分地思念我,尚在他父君的懷中,一見了我,便嗖地探出半個身子,甜甜的一聲“娘親”,叫得我受用無比。

  “啪”,奈奈正捧著插桃花的花瓶卻掉地上了。我心中覺得這小仙娥怕是同團子的親娘有些淵源。如今團子的親娘已香消玉殞,再享不

了麟兒繞膝之樂,卻讓我這個做後娘的白白撿了便宜,必是看得這小仙娥心中不忍。

  唔,好一個忠肝義膽的小仙娥。

  夜華說團子只是受了些驚,並不礙事。我左右端詳一番,看他依然白白胖胖,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與往常一般的天真,才真正放心。

  他顯然是想往我身上蹭,卻被他父君抱得十分牢靠,掙了半日也沒掙開,便有些著惱,委屈地扁著嘴將我望著。

  我甚慈愛揉了揉他的頭發,柔聲道:“娘親身上不太好,你先容你父君抱一抱。”

  他一雙大眼睛眨了眨,小臉突然漲得通紅,竟扭捏了一下,小聲道:“阿離知道了,娘親是又有了小寶寶對不對?”

  我楞楞地:“啊?”

  他害羞狀絞著衣角道:“書上就這麼寫的。說有一位夫人懷了小寶寶,她們一家人就都不許她再去抱別人家的小孩來逗,怕動了,動了

……”想了半日,小拳頭一敲,斬釘截鐵道:“對,胎氣。”

  我心尖上一顫,乖乖,才不過蒜苗高的一個小娃娃,已懂得什麼叫胎氣!

  夜華輕笑了兩聲:“你是哪裡看的這個書?”

  團子天真道:“是成玉借給我的。”

  我眼見著夜華額角的青筋抖了兩抖。

  嘖嘖嘖,這位從凡界飛升上天的成玉元君果然奇妙,竟十分擅長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尾巴上拔毛。我佩服他。

  一旁的奈奈疑惑道:“即便是上神有了身孕,小殿下你臉紅個什麼勁啊?”

  團子伸出兩條胳膊來,奮力捧住我的臉吧唧親了一口道:“本天孫高興嘛,娘親有了小寶寶,本天孫就再不是天上最小的一個了。”

  夜華想了片刻,輕飄飄與我道:“不然我們大婚後立刻便生一個。”

  我抬頭望了一回房梁,一派謙和道:“若到時候是你來生,我倒很樂意出這一份力。”

  他張了張嘴,半晌也沒說出話來,一副吞了蒼蠅的模樣。

  因我到天上來,歸根結底只為泡靈寶天尊那汪天泉。上下一通折騰完了,便同殺往靈寶天尊的上清境。

  我既是要借這位天尊的天泉一用,自然須將身世底細一概的和盤托出,才見真誠二字。

  然今日卻正趕上太上老君做法會,靈寶天尊因是老君的師父,勉不了要去捧一捧場,人便並未在他的玉宸宮中。只七個仙伯候在大殿裡

,恭敬道老君法會後,天尊必來拜會姑姑。我從容地一一送了他們夜明珠。便有十八個仙娥站成兩列,手中皆拿的花果酒水之類,引了我們

前往那療傷的天泉。

  天族的禮法我還是懂得一些,十八個仙娥引路正是上神的禮遇。我忍了一會兒,問夜華道:“若借的是你正妃的名來這裡泡泡,能有幾

個仙娥引路?”

  他抱著團子頓了頓,道:“十四個。”又道:“怎麼了?”

  我握著扇子惆悵了一會兒,唏噓道:“沒怎的,只覺得嫁給你,我這階品不升反降。這麼看,倒算不得一筆好買賣了。”

  他默了一默,磨著牙道:“若是天君帝後,便能有二十四個仙娥引路了,還能另配四個心靈手巧的給你搓背。”

  我打了個干哈哈,由衷贊歎:“這倒不錯。”

  那天泉落在一座假山後,是個甚僻靜的去處,周圍的氣澤並那泉水都是青色的,正如陰陽未分的混沌時代,天地之間一派空濛。

  團子歡呼一聲,由得仙娥們解了他的小袍子小褂子,白嫩嫩跳進水裡,卻也並不見下沉,只浮在水上,劈啪地拍著水花玩。

  夜華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又一一地檢視了旁的仙娥們手中端的花果酒水,轉頭與我道:“這些酒是果酒,可以喂阿離喝一點,但萬不

能讓他喝多了。這些時令的蔬果,也只能叫他每樣吃半個。”

  我點頭應了,覺得他這當爹又當媽的真是十分不易,再看他的眼神便有些灼灼,很是欽佩。

  他一愣,隨即冰消雪融般璀璨一笑,從我手中取過松松握著的折扇,道:“你這扇子上徒畫了副風流的桃花,卻沒題相合的詩詞應景,

有些遺憾,我拿回去給你補足,你暫且在這裡好生泡泡,泡完了便來書房找我罷。”

  他這一笑,笑得我一雙眼睛狠狠晃了晃,沒留意,便由他拿著扇子走了。

  團子在泉裡撲稜著水花問我:“父君怎麼走了,不同我們一起泡麼?”

  我呵呵道:“天降大任於你父君,你父君去接這個大任去了。”


  第十六章(2)


  團子忒不勝酒力。

  因夜華臨走時特特囑咐,時令的蔬果,每樣可以給團子半個。我理所當然便以為那果酒也是每種味道的都喂他半壺,卻不想才兩個半壺

下去,他就醉了,憨態可掬地直沖我傻笑,笑著笑著,頭一歪便倒在水上睡著了。

  奈奈擔憂道:“小殿下頭一回喝這麼多酒,醉成這樣,還是由奴婢將他送去藥君府上看看罷。”

  我喝了十來萬年的酒,且喝的全是折顏這等高人釀出的酒,即便謙虛來說,於這杯中物也要算半個行家。團子此番飲的這果酒,不過仙

果屯久了發酵出來的,實在醉不了人,便是飲得再多,對身體也是沒妨害的。團子醉得睡過去,只因從來沒大飲過,酒量太淺。況且方才他

睡過去時,我暗暗為他把了一回脈相,那氣澤比我的還平和幾分,若單為解酒便送去藥君府上,委實小題大做。我沉吟了一會兒,與奈奈道

:“男孩子不用嬌慣成這樣,沒大礙的,你只帶著他回屋睡一睡,至多不過三更,他便能醒得過來。”

  兩個仙娥趕忙將團子撈起來穿好衣裳,由奈奈抱著先回去了。

  又吃了些瓜果,將團子沒飲完的酒混著全飲完,迷糊著打了個盹,睜開眼已戌時了。難為岸上的十八個仙娥還無怨無悔地守著。我精神

抖擻地順了順頭發,結上外袍,考慮到玉宸宮到洗梧宮一路上仍有些景致晃眼,便仍將白綾縛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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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3:56 | 只看該作者
  好歹在青丘也共住過兩三月,夜華一些生活習性我尚算得了然。猶記得以往這個時辰常被他拉去下棋。既有這麼一條前科立在面前,我

在心中左右估摸了一趟,覺得他見今應是仍在書房。又想起那扇子今夜還能幫我驅一驅蚊蟲,便也沒回一攬芳華的院子,直向他書房殺去。

  書房外並沒人守著,我敲了敲門,也沒個回應,輕輕一推,門卻開了。外間仍沒人,蠟燭卻燒得很烈,映得燭影幢幢。

  裡間忽地傳出兩聲女子的低咽。心頭一個東西重重一敲,我茫然了半晌,耳根唰地燙起來。近日本上神桃花盛,連帶著盡遭遇些桃李艷

事。一道門簾之隔,此番,該不會當頭紅運,又讓我撞上了別人閨閣逗趣罷。

  我穩了穩心神,覺得夜華雖冷漠沉穩些,到底血氣方剛,今日我碰見的這天上的一眾仙娥又都生得不錯,他夜裡對著一案的枯燥公文,

定然十分煩悶,恍一抬頭,見著一位眉目似畫的小仙娥在一旁紅袖添香……

  心中既感慨又古怪。

  夜華斷了對我的孽想原是件大功德,很該令我喜不自勝的。但我卻暗暗地擔心那眉目似畫的小仙娥並不真正地眉目似畫,便有些配不上

夜華。

  想來想去,終覺得寧拆十座廟也不能毀一門婚,便捏了捏燒得滾燙的耳朵,預備悄沒聲息地、輕手輕腳地、不帶走一片雲彩地溜了。

  右腳將將往門檻跨了半步,卻聽得夜華柔柔一聲:“淺淺,你這一來一去的,到底要做甚?”

  我撫著額頭暗暗感歎,溫香暖玉在抱他竟還能顧念到旁的動靜,真是個不一般的神。

  簾子背後的燭火跳了幾跳,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夜華緩緩道:“那扇子我已經題好字了,你進來拿罷。”

  呃,既是他叫的我進去,那我進去倒也算不得唐突。我原本就有些好奇那低咽的小仙娥長得什麼模樣,得了夜華這一聲,便立刻抖擻起

精神,興致勃勃地一掀簾子邁了進去。

  本上神料得不錯。

  這內室裡果然駐扎著小仙娥。

  竟還不是一只小仙娥,而是一雙小仙娥。

  只是這一雙小仙娥衣裳都穿得很妥帖,齊齊地低頭跪在地上,左邊的一個肩膀一聳一聳,看得出來在流眼淚,卻默默無聞地,一聲兒也

沒漏出來。

  夜華坐在書案後,面前壘了一大摞文書,文書旁擱了個青花碗,碗裡的羹湯還在騰騰地冒熱氣。那一派正經的形容,也委實不像剛經了

一番春情。

  我心中波濤洶湧,終漫過高山漫過深谷,化作一泓涓涓的細流,淡定且從容地從夜華手中接過扇子,邊看扇面上新題的字邊漫不經心狀

道:“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夜華寫得一首好字,扇面上九個小楷分兩行排下來,寫的是“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方才攤開扇子時我尚且有些戰戰兢兢,生怕他

題些“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應紅”之類的酸詩令我傷情。因我雖然年事已高,但年輕時太過敏感纖細,到如今看一些纏綿詩文便極

易被觸動情懷,平白傷感。

  眼下夜華題在這扇子上的九個字,很令我滿意。

  屋子裡半晌都沒人聲,我好奇抬頭,正撞上跪在右側的那名仙娥瞧著我的一雙驚恐的眼。

  那雙眼生得甚美,我長到十四萬歲上,竟從沒見過哪位女子的眼生得這樣美。再看她那一張臉,長得也要比今日我見的大多仙娥經看些

。可被這雙流光璀璨的眼睛一襯,卻索然無味了。

  造化弄人,竟生出這樣一張不登不對的面容來,委實令人扼腕。

  那仙娥嘴唇哆嗦了幾番,半晌,抖出一個名字來,我清楚聽得,又叫的是團子那跳了誅仙台的親娘。

  我撫了撫面上的白綾,因三番兩次被誤認,已很習慣,便也不再強辨,只喝了口冷茶,再從頭到尾打量一番面前這小仙娥,柔聲贊道:

“你這雙眼睛,倒生得不錯。”

  這本是句誇人的話,況且我又說得一腔真誠,尋常人聽了大抵都很受用。面前這跪著的小仙娥卻十分與眾不同,非但沒做出受用的姿態

,反而倏地歪在了地上,緊盯著我的一雙眼,越發地驚恐慌亂。

  我甚詫異。

  本上神這一身皮相,雖比本上神的四哥差些,可在青丘的女子當中,卻一直領的第一美人的名號。不想今日,這歷萬年經久不衰的美貌

,非但沒讓眼前這小仙娥折服,竟還將她嚇得歪在了地上?!

  夜華不動聲色取下我縛眼的白綾,將我拉到他身旁一坐。

  底下的一雙仙娥,兩雙眼睛登時直了。那直愣愣的四道目光定定留在我一張老臉上,甚欠修養,甚欠規矩,瞧得我不大歡喜。

  夜華抬了抬下巴與那呆然望著我的一雙仙娥冷冷道:“謬清公主,本君這洗梧宮實騰不下什麼位置來容你了,明日一早就請公主回東海

罷。素錦你倒很重情誼,若實在捨不得謬清公主,那不妨向天君請一道旨,讓天君將你一同嫁去東海,你看怎樣?”

  他這一席話冰寒徹骨,一並跪在地上的兩個仙娥齊齊刷白了臉色。

  我一愣。瞇著眼睛打量了一番左廂那不漏出聲兒來飲泣的仙娥,模糊辨得出東海水君形容的一張清麗臉龐,不是那東海的謬清公主又是

誰。

  如此,跪在右廂這個眼睛和臉生得很不登對的,便是被我那不肖徒元貞調戲未遂要懸梁自盡的,結果自盡也未遂的夜華的側妃素錦了。

  我捋著袖子悲歎一回,元貞啊元貞,你那模樣本就生得花俏了,對著鏡子調戲自己也比調戲這位側妃強啊。如今落得這打下凡界六十年

的下場,若不是你師父我英明,這彈指一揮的六十年,你該要過得多麼刺激而辛酸。

  那素錦望著我的一雙眼已恢復了澄明,一旁的謬清仍自哀求哭泣。

  我看夜華今夜是動了真怒。自我同他相識以來,除開大紫明宮流影殿前同玄女的那一番打斗外,尚未見他發過這樣大的脾氣。我心中十

分好奇,拿了扇子便也沒走,只在一旁端了只茶杯,沖了一杯滾燙的茶水,找了個角落坐了,不動聲色地等杯中茶涼。

  夜華鬧中取靜這門功夫練得很好,那謬清公主滿腔的飲泣剖白已是令聞者流淚聽者傷心,他自巋然不動,悠悠地看他的公文。

  因我在東海做客時,已被這公主對夜華的一番深情感動得流了一回淚傷了一回心,如今,在素錦側妃已抹了三四回淚的當口,便也還能

略略把持住,保持一派鎮定。


  第十六章(3)


  聽了半日,總算讓我弄明白,夜華之所以發這麼大脾氣,乃是因這位東海的謬清公主,今夜竟吃了熊心豹子膽,妄圖用一碗下了情藥的

羹湯,來勾引他。奈何這味情藥卻沒選好,叫夜華端著羹湯一聞便聞出來,情火沒動成,卻動了肝火。

  在夜華案前伺候筆墨的小仙娥見出了這麼大一樁事,依著天宮的規矩,趕緊請來了夜華後宮裡唯一儲著的這位側妃娘娘。說到這裡,便

不得不豎起大拇指贊歎一聲,夜華的這位素錦側妃實乃四海八荒一眾干後宮的典范,見著謬清下藥引誘自己的夫君,非但沒生出半分的憤恨

之心,反倒幫著這犯事的謬清公主求情。

  我進來拿扇子,正趕上他們鬧到了一個段落,中場停歇休整。

  我既然已將這一番來龍去脈理得完整,再聽那跪在地上的兩個哭鬧一陣便也沒什麼意思。凡界那些戲本子上演的這樣的橋段,可比眼前

這一場跌宕精彩得多。

  正好茶水也涼得差不多了,兩三口喝完,我拿起折扇,便打算遁了。

  就在將遁未遁的這個節骨眼上,謬清公主卻一把抱住我的腿,淒然道:“這位娘娘,謬清上次錯認了您,但您幫過謬清一次,謬清一直

銘記在心,此番謬清求您,再幫謬清一次罷。”

  我默了一默,轉身無可奈何與夜華道:“既然謬清公主跪了我,叫我再跪回去我又拉不下這個臉面,便少不得要說兩句。”

  他從文書裡抬起頭來看著我:“你說。”

  我歎了一回道:“其實這個事也並不是謬清公主一個人的錯,當初你也曉得謬清對你有情,你卻仍將她帶上天來,你雖是為了報還她的

恩情,幫她躲過同西海二王子的婚事,待她想通就要讓她回東海。可她卻不曉得你是這麼想的,難免以為你是終於對她動心了。你既給了她

這個念想,卻又一直做正人君子,遲遲不肯動手,少不得便要逼她親自動手了。”

  夜華眸色難辨,淡淡然看著謬清道:“可你當初只說到我洗梧宮來當個婢女便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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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4:10 | 只看該作者
  我打了個呵欠道:“戀愛中的女子說的話,你也信得。”

  謬清那一張臉已哭得很不成樣子,我敲了敲扇緣與她道:“聽老身一句話,你還是回東海得好。”遂退後兩步抽身出來,將衣袖捋了捋

,趁著謬清尚未回過神來,提起扇子溜了。

  不過將將溜到外間門檻處,卻被趕上來的夜華一把拉住。我偏頭瞟了他一眼,他將手放開與我並肩道:“天已經黑成這樣了,你還找得

到住的院子?”

  我左右看了看,不確定道:“應該還是找得到的罷。”

  他默了一默,道:“我送送你。”

  裡間那映著燭火的薄簾子後,又能聽得幾聲謬清的抽泣。我在心中琢磨了一會兒,覺得跪在裡頭的那兩位想來正鬧得累了,此番夜華來

送我,她們也可以休整休整,打點起十分的精神,爭取待會兒鬧得更歡暢些。如此,縱然我果真將夜華帶出去片刻當個領路的,也不算耽誤

了他後宮裡的正經事。於是,我便果真將他領了出去,甚心安理得地受用了這個殷勤。

  月色如霜,涼風習習。

  夜華一路沒言沒語,只偶爾提點兩句:“有枝樹椏斜出來,莫絆著了。”或“那方睡了兩塊石頭,你往我這裡靠靠。”他帶的這條道實

在坑坑包包,因我的眼睛不大好,一路上都顧念著腳底下了,也便沒騰出空閒來同他說幾句話。

  我原本就有些困,走完那條道更是浪費了許多精神,到了一攬芳華這院子的大門口,只欲一頭扎進去躺倒睡了完事。

  又是將將扎到門檻上。

  又被夜華一把拉住。

  我甚悲摧抬頭與他道:“不用再送了,接下來的路我全認得。”

  他楞了一楞,失笑道:“這院子才多大一些,你認路的本事再不濟,也不至於連回廂房的路也識不得,這個我自然曉得的。”頓了頓,

一雙眼深沉盯著我道:“我不過是,想問一問你,最後為什麼勸那謬清公主回東海。”

  我掩住打了一半的呵欠,奇道:“你不是也讓她回東海?”

  他眼神黯了黯,道:“只因我讓她回東海,你便也讓她回東海?”

  我將扇子搭在手肘上默了一忽兒。夜華這話問得,語氣很不善,我是誠實地點頭好呢,違心地搖頭好呢,還是從容地不動聲色好呢?

  本上神活到這麼大的歲數,相交得好的神仙個個都性子活潑,且和順。一向對老成的少年們有些摸不大准,何況夜華還是這老成少年中

的翹楚,近來行事又有些入了魔障般的顛三倒四,我便更摸他不准。不知道答他個什麼話,才能叫他受用些。

  我這廂還沒將答他的話理通透,他已撐了額頭苦笑道:“果然如此。”

  倘若一個神仙,修到了我這個境界的,自然便都通曉一些人情世故,不說十分,至少也有八分懂得看人的臉色。我方才虛虛一瞟,見著

夜華掛在臉上的這個苦笑乃是有幾分怨憤的苦笑,立刻便明白過來將將的那場沉默,默得有些不合時宜了,於是馬上堆起一張笑臉,對著他

一張冷臉訕訕道:“我絕沒忘記此前承諾要幫你娶幾位貌美側妃的事,但既是幫你納妃,也得合著你的意不是,否則生出一對怨偶來,卻是

我在造孽。這位東海的謬清公主,你既然不喜歡,自然便不必再將她留在你身邊。”又將扇子擱在手腕上敲了敲,皺眉道:“再則,這個公

主的心機沉了些,今日能對你下情藥,明日保不住還能再干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後宮之地,還是清淨些的好。”

  他沉默良久,眼中神色已出於莫測了。半晌,才淡淡道:“我原本便不該問你這個話,方才將你拉進書房來,本指望能不能令你醋一醋

,卻不想你只由始至終地看熱鬧。”

  我心中咯登一下,呃,我只以為他單純招我進去拿扇子,誠然,誠然那個,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用意的。

  他抬頭輕飄飄瞟了我一眼,瞧不出悲也瞧不出喜,只繼續淡淡道:“我在你心中竟沒絲毫的分量。白淺,你的心中是不是只裝得下那一

個人?你准備等他等到幾時?”

  我心中一抽,卻不知為哪般來的這一抽。

  臨別時,夜華的臉色很不好看。待他回去,沒驚動奈奈,我便也回廂房裡躺著了。

  明明之前困意洶湧,如今躺在軟呼呼的雲被裡頭,我卻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地睡不著,盡想著方才心尖上的那一抽。夜華那不大好看的臉

色一直縈繞在我腦海中,直到迷迷糊糊睡著。


  第十七章(1)


  睡到半夜,外頭有人劈裡啪啦拍門。

  我因有些認床,睡得不沉,聽他拍了一會兒,便起身披了件外袍去應門。

  門外頭涼幽幽的星光底下,卻是奈奈一雙眼熬得通紅地端立在我跟前,手中抱著沉睡的團子。一見著我,糾結在一處的眉梢舒展不少,

急急道:“上神昨日說小殿下三更便能醒轉來,如今已過了三更了,小殿下卻仍沒醒的征兆,反倒是小臉越來越紅,小婢急得很,也沒別的

法子,才來驚動上神……”

  瞌睡瞬時醒了一半,奈奈進屋點了燭火,我將團子抱到床上從頭到腳摸了一遍,心中才總算寬慰。

  小娃娃的酒量自然淺,我沒料到的是團子的酒量竟淺到了這樣一個鬼斧神工的地步。瞧著奈奈仍是焦急,遂與她安撫一笑道:“等閒的

小娃娃被果酒醉倒,確然三更便醒得過來,但這回倒是我低估了團子,照他這勢頭,大約是要睡到明天早上的。他這一張臉變得紅撲紅撲,

是個好征兆,正是酒意漸漸地發出來,你不必憂心。”

  奈奈明顯松了一口氣。

  我瞧著她那一雙通紅的眼睛,心中一動,道:“你該不會自抱了團子回來,便一直沒合過眼罷?”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本上神是位體恤下情的上神,自然不願見奈奈這等好姑娘下半夜也合不了眼,遂將團子身上的小衣裳扒拉下來,用雲被裹了,推進床裡

側,與奈奈謙和一笑道:“我時不時地再渡他些仙氣,管保明日起來便又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團子,但小娃娃飲了酒,酒醒了須得喝些燉得稠

稠的稀粥,你先回去睡一睡,養足精神,明清早好生燉些粥端過來。”

  奈奈躊躇了一會兒,道:“但小殿下若是擾了上神安歇……”

  我伸手拍了拍團子的臉道:“你看他如今睡得這樣,便是將他團起來滾一滾,直滾到他的慶雲殿,他也不大曉得,哪裡能擾得了我的安

歇。”

  奈奈撲哧一笑,矮下身子與我福了一福,又吹熄了蠟燭,才恭順地退出去。

  團子雖沒什麼大礙,但臉上身上不停歇地發汗,面上看起來是睡得沉,實則怕有些難受。我便打來一盆水,施了術法將整間屋子都弄得

暖和些,揭開他身上的雲被,將他剝得光溜溜的,隔半盞茶便為他擦一擦身子。從四更天一直折騰到昴日星君出門當值。

  這一夜,豈是擾了我的安歇。我在心中唏噓了兩聲,將衣裳一件一件給團子穿好,才曉得帶孩子的不易,對夜華的欽佩便又止不住地唰

唰唰蹭上去兩三分。

  奈奈送粥過來時,我正幫團子收拾完畢,尚未將地上的水盆端出去。

  奈奈默默瞧了瞧地上的水盆,愣了片刻,蹲下來將那盆中的白帕子擰起來,又把水端出去倒了。

  她推門回來時我正洗刷完了,在嘗她做的粥。這粥做得很爽口,怕小孩子挑口,還放了糖,做的是一碗甜粥。我昨夜令她回去做一碗粥

來,本是找的一個借口,那時我自然曉得,團子今日並不會早早地醒過來。本上神忒英明,團子今日也確然爭了氣,並未那麼早醒過來,便

自然夠不上來受用這碗爽口的甜粥。

  我悵然地望著這一碗粥。

  倘若粥也能有意念,我面前的這一碗,想著自己辛辛苦苦地在鍋子裡翻來覆去被燉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熬到出鍋盛盤,卻只能空待涼去

,等得個被倒掉的下場,該有多麼的悲戚哀怨。

  想到這裡,我唏噓了兩聲。

  奈奈抿嘴一笑道:“小殿下尚未醒過來,這粥放涼了也不好,上神還未用早膳罷,若不嫌棄,且請上神嘗一嘗小婢的手藝。”

  既是她殷勤在先,面子上推辭兩番後,我便呵呵笑著受了。

  將將把一碗粥喝完,昨日伺候我下水的十八個仙娥已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我暫住的這方院子跟前,領頭的兩個手中各捧了備著早膳的食盤

,另外的十六個仍是端的花果酒水之類。我在心中歎了兩歎,果真是天界氣度,靈寶天尊待客忒厚道,忒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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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4:25 | 只看該作者
  我已用了早飯,本欲令領頭那兩個仙娥將那裝早膳的食盤撤回去,卻見著那食盤中放的大多是糕點之類,團子睡了一夜零半日,醒來正

好可以墊一墊肚子,便轉念令她兩個將食盤放下了。只留了奈奈在房中守著團子,我隨著這一溜水靈靈的仙娥們仍去靈寶天尊那汪天泉裡泡

著。

  九重天上的路,甚多奇石假山點綴,這些山石長得巨大又綿延,瞧著雖得趣,走起來卻不大方便。有些路,原本是很寬敞的大道,中間

放一副綿長的巨石,生生便將大道一分為二劈成兩條小徑。

  倘若走這樣的路,便有些講究,萬萬說不得別人的是非八卦,否則石頭的另一邊,正立著此件八卦的事主,便不大好了。倘若這八卦的

事主還是個厲害且小心眼的事主,便更不好了。

  如此,眼下與我只隔了一道石頭的兩個不知在何處當差的小仙娥,實在要感激本上神寬宏大度,不是個小心眼的事主,若今日她二人遇

上的是司命星君,嘖嘖嘖。

  起初我停下腳步,不過是因這兩個背地裡議人八卦的小仙娥提到了謬清公主。

  昨夜我沒等夜華料理出個結果便回屋歇了,雖覺得那謬清同素錦鬧的過程挺沒意思,可對這個結果,還是頗感興趣的。這正如看一個戲

本子,雖才看到一半,便猜得著過程和結果了,另一半過程當然可以略去不看,可終究還是要將這個結果翻一翻,看看自己當初是猜得對,

還是不對。現下,我揣的就正正是這樣的心情。

  兩個當值偷懶的小仙娥其中一個道:“那西海上來的謬清,我當初一見她,便曉得她是個不安分的,昨夜果然出事了。”

  另一個道:“也不知她到底犯了什麼事,我去問昨夜替君上當值的紅鴛姐姐,她怎麼也不願說,還將我罵了一頓。”

  前一個又道:“想來是樁很見不得人的事,才將君上引得一定要將那謬清趕下西海去。卻聽說昨夜我們娘娘還去為那謬清求了情,在君

上的書房裡跪了半夜。”

  後一個感歎了一聲道:“娘娘這又是何必。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娘娘真是位萬中無一的娘娘,人長得美,性子也和順,卻不知君上為什

麼從來瞧不上她。我分到娘娘殿中以來,還從未見君上來探過一回娘娘。便是上回北海那條巴蛇養出來的那位不像樣的少爺攪出來那樣一樁

不像樣的事,天君都震怒了的,卻聽說雪燭姐姐奔去書房將這事報給君上時,君上連眼皮也沒抬。”

  前一個同感歎道:“雖說這不是我們做婢子的該計較的,可娘娘畢竟是君上的側妃,君上卻像洗梧宮中根本沒住著娘娘這個人似的,忒

涼薄了些。娘娘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後一個再道:“君上如今是被青丘的那位九尾狐的上神迷了魂道,我聽說九尾狐這個仙族是慣於迷惑人的。那位上神將來還會是君上的

正妃。如今她同君上還未成婚,已將君上纏得這樣緊了。不知成了婚後卻是番什麼樣的形容。幾個月前君上就被她纏得一直駐在青丘,娘娘

怕君上耽於私情而將手上的正事荒廢了,特特著了輕畫姐姐去青丘好意提點,卻不想一番苦心,倒被轟了回來。”

  前一個便亦感歎道:“哎,我們娘娘這樣善良慈悲,將來怕要吃青丘那位上神的許多苦頭。”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與我同站在石頭這一邊的十八個仙娥皆屏住了呼吸,領頭的兩個便要穿過那石頭去。

  我將折扇抬起來擋了一擋。兩個仙娥惴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們和藹一笑。


  第十七章(2)


  隔壁那兩個小仙娥興致正高,那一默自然只是短暫的一默,想必她們都在那一默中為素錦深深地感懷了一番。我因也經歷過她們這樣的

青蔥歲月,料想她們在這個過渡之後,探討的必然要是我這個慣於迷惑人的九尾白狐了。

  活了這麼多年果然不是白活的。其中的一個小仙娥當真道:“你可聽說,青丘的那位上神,像是已有十四萬歲了。”

  另一個驚訝道:“竟有十四萬歲了,這這這,這不是老太婆了麼?足足比君上年長了九萬歲,都可以做君上的奶奶了。她的臉皮竟能這

麼厚,雖說是同君上有過婚約的,但以這樣的歲數霸著君上,也有點太那個了。”

  前一個贊同道:“是啊是啊,老不知羞的,定是用術法迷惑了君上罷。哎,只希望君上早日看清這位上神的面目,明白我們娘娘對他的

一番癡心,回到娘娘的身邊來。”

  這個話基本上算是總結了,想必她們這場是非已擺談得盡興。

  原本不過想聽一個謬清的八卦,卻不料遇上那素錦側妃的婢女在背後將我編排一通。他們這一番話說得何其毒辣,若我還是當年昆侖虛

上的小十七,定要將他們修理得爹媽都認不出來。虧得清修了七萬年,如今我已進入了忘我無我,看世間事譬如看那天邊浮雲的上乘之境,

自是不與他們計較,只招了那方才想要穿出石頭去的兩個領頭仙額,掩著扇子低聲問道:“我依稀仿佛記得,天界立的規矩裡,有一條是不

能妄議上神的?”

  兩個仙娥愣了愣,點頭稱是,又一致地趕緊道:“這兩個宮娥太不像話,累上神動怒,小婢們自然要報上司部,將她兩個懲戒一番,立

一立規矩的。”

  我咳了一咳,道:“動怒倒沒有,只是偶爾聽得這樣的話,不大順耳罷了。”遂合起扇子拍了拍她們的肩膀,慈愛道:“話雖這麼說,

你兩個方才也忒莽撞了,說人是非這樣的事,最忌諱的就是中途被人撞破。可想而之,你們方才若真穿過石頭去,卻叫那一雙小仙娥多麼羞

澀,多麼尷尬。既然她們這個行為違了天界的規矩,遲早要受些懲戒,倒不如讓她們說個歡暢。她們說歡暢了,你們便也能占個理罰得歡暢

些嘛。天宮這麼大,總還是要叫人曉得,立的規矩不是單立在那裡當擺設的,是不是?不過話說回來,後宮裡最忌諱熱鬧,這雙小仙娥性子

忒活潑了些,倒不大適合當這份差了,你們挑揀挑揀,另為他們謀個合宜的差事罷。”

  兩個仙娥十分受教,連連點頭稱是。

  他們自去執天界的法度去了。後面的十六個仙娥仍跟著我。

  今日泡在這天泉裡,因沒有團子在一旁戲水,令我覺得有些無趣。

  隨伺的十六個仙娥中,有兩個擅音律的,抱了琵琶在一旁撥了個把時辰,令我打發了些時間。可她們再撥得好,如何比得上當年掌樂的

墨淵。初聽著還覺新鮮,聽多了卻也乏味,順勢打發她們將琵琶收了。

  繼續泡了片刻,泡得很空虛。便穿了衣裳,令那十六個仙娥暫守在原地,我先回一攬芳華的院子挑幾本書帶過來,屆時邊泡邊看,再打

發一些時間。

  方走到一攬芳華的大門口,正預備推門,那門卻猛地從裡打開。夜華一手抱著沉睡的團子,一手握著門沿,見著我,愣了一愣,斂起一

雙眉頭來。

  東海水晶宮初見夜華時,我便曉得他不大親切,乃是個冷漠的少年。只是同我相交以來,他幾乎從不在我面前作出冷漠的形容,時時都

笑得春風拂面,便有些使我忘了他本性其實算得冷漠了。此時他臉上的這個形容,令我抖地一凜。

  他一雙眸子暗了暗,半晌,沉沉道:“阿離像是喝醉了,我探了探,他從昨下午到現在竟一直未醒過,是怎麼回事?”

  我瞧了瞧他懷中臉色紅潤的團子,鎮定道:“不過昨天我多喂了他兩壺,讓他醉了個酒罷了。”

  他皺眉道:“他醉得睡到現在都沒醒,你怎的不通報我一聲,也不將他抱去藥君府上看看?”

  我訝然道:“小孩子哪裡有那麼嬌貴的,我小時候偷折顏的酒喝,醉得四五天沒醒,也沒見我阿爹阿娘將我送去就醫。團子又不是個姑

娘,你這樣慣著他,待他大些,難免不長得娘娘腔腔。”

  他默了半晌,從我身邊跨過去,干澀道:“阿離不是你帶大的,你便一直只將他當做繼子看,從未當過親生的兒子來疼愛罷。若阿離當

真是你親生的兒子,你今日,還說得出這樣的話麼?”

  我一愣,待反應過來他這一番話的意思,卻覺得周身血氣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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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4:45 | 只看該作者
  從前常聽人說透心涼透心涼,我還琢磨過這個透心涼是種什麼樣的涼法,如今,倒是活生生品一遭個中的滋味。

  縱然我沒生過兒子,卻也曉得,若是我白淺的親生兒子,怕待他倒沒這麼上心。也正是憐憫團子小小年紀,親娘便跳了誅仙台。三百年

裡活過來,沒受著親娘的半點呵護,怪可憐見,是以對這團子,從來都是巴心巴肺的。今日這一番巴心巴肺,卻換來如此評說。

  我抖了抖衣袖,對著他的背影冷笑道:“老身哪生得出這樣一個活潑討喜的孩子來,可歎生出阿離的那位烈女子,當初卻跳了誅仙台。

老身師承昆侖虛,修的是逍遙道,可不是承的西方梵境,沒修得來一副菩薩心腸,自然待不好阿離。夜華君儲在宮中的那位側妃,依老身看

,倒是又慈悲又善良,定可以將你這寶貝兒子待得同親生的一樣。今後卻叫你的這位側妃將阿離看得緊些,莫讓他在我這裡吃了虧去。”

  他背影僵了僵,半晌,道了聲:“你別說這些話來氣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便抱著團子匆匆向藥王府奔去。

  瞧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大感無趣。正要轉頭踏進院子,迎面又撞上來個奈奈。

  她一雙眼通紅,見著我,仿似見著西天梵境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趕緊扯著我的袖子顫聲道:“上神可見著,方才誰從這院子裡出去了?



  我撫了撫額,柔聲道:“怎麼了?”

  她那一雙通紅的眼角處啪嗒掉下兩顆亮晶晶的淚珠兒來,哽咽道:“上神責罰小婢罷,都是小婢的錯。上神對小殿下這般好,便是小婢

的主子再生,也要感念上神,此番若因了小婢,令小殿下栽到素錦娘娘的手裡,那小婢,小婢……”

  我見她說了半日也沒道出個所以然來,文法頗顛三倒四,一言一語甚沒重點,便敲了扇子好意提點道:“別的暫不用多浪費唇舌,你方

才說團子栽進素錦手裡,是個什麼意思?”

  我這一個提點,終於讓她找到一根主心骨,一件事一件事,接二連三抖得十分順暢。原來我今日剛被靈寶天尊這玉清境裡的一順溜宮娥

領走,那素錦側妃便領了四個隨侍的仙娥駕臨了一攬芳華。說是晨間散步,受一道神聖不可侵犯的仙氣指引,不意散到我暫住的院子的附近

,便一定要來訪一訪這仙氣的主人,並看一看團子。

  姑且不說這四海八荒裡哪一位神仙的仙氣是神聖可以侵犯的,我懷著一顆大度的心,只當這是個不大合宜的恭維。然那素錦昨夜同夜華

和謬清不知鬧到個什麼時辰,今日這一大早,還能有這麼好的精神頭大老遠地來我這處散一散步,卻叫我十分佩服。

  說是夜華從不許這素錦見團子,也不許她靠近一攬芳華半步,作為四海八荒的典范,她也一直守著這個規矩,今日卻不知抽了什麼風,

將兩條齊齊冒犯了。奈奈有心不願這素錦進院子,她一個小小的守院仙娥,扛住一介天宮典范的耿耿衷情,十分不易,好歹終歸還是扛下了

。素錦不甘不願地離開一攬芳華後,奈奈照拂了會兒團子,便去後院打水。水打回來一看,團子卻不見了。奈奈便以為,定是那素錦殺了個

回頭槍,將團子抱走了。急急追出來,便正撞上的我。

  我慨然拍了拍她的肩,安撫道:“是夜華抱走的團子,同那素錦沒什麼干系,你不必憂心。”


  第十七章(3)


  聽奈奈這一番敘述,看得出來她防夜華的那位側妃正譬如防耗子一般緊。這個中的原委,在腦門裡稍稍轉上一轉,也約莫算得出來。多

半是奈奈從前服侍的那位夫人——團子跳誅仙台的親娘,還沒來得及跳誅仙台之前,同這素錦有些不對付。

  夜華如今待素錦的光景十分不好。

  我腦中忽地一道電光閃過,福至心靈打斷奈奈道:“該不會,這位素錦側妃,同團子她親娘跳誅仙台這個事,有些牽扯罷?”

  她臉色刷地一白,頓了半晌,道:“天君頒了旨意,明令了再也不能提此事的。當初曉得這樁事的仙娥們,也全被天君分去了各仙山,

不在天宮了。”

  奈奈這個回答雖不算個回答,臉上那一白卻白得很合時機,我心中來回一轉,不說七八分,倒也明白了大約五六分。

  因我們九尾白狐這個族類,在走獸裡乃是個不一般的族類,一生只能覓一個配偶,譬如兩只母狐狸公然爭一只公狐狸這樣的事,我活了

這麼十幾萬年,從來沒見著過。是以,倘若有兩只母狐狸要爭一只公狐狸,能使得些什麼樣的手段,就有些拎不清。但好歹在凡界做相士時

,《呂後傳》這樣的抄本野史涉獵了不少,令我今日能做一個恰如其分的推論,推論這素錦側妃從前並不像今日這般典范,為了爭寵,將團

子親娘生生逼下了誅仙台。團子今年三百歲,可見團子的親娘跳誅仙台也就是近三百年間的事情,這個事定然也曾掀起過軒然大波。五百多

年前我被擎蒼傷了,沉睡了兩百年,但我從那一趟長睡中醒過來時,也並未聽得近年九重天上有什麼八卦趣聞,想來正同奈奈說的沒錯,那

石破天驚的一樁大事,是被天君壓了。這一代的天君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天君,想必正是念著素錦曾做過他的小老婆,才特特插的這一趟手,

不過他插的這一趟手,倒正正是插在了點子上,令素錦今日,能享一個典范之名。

  唔,真是一段血雨腥風的過往。

  夜華和奈奈這一番驚擾,所幸沒敗了我尋書的興致。

  原以為這九重天上上下下一派板正,藏書也不過是些修身養性的道經佛經,我因實在無聊得很了,才想著即便是道經佛經也拿來看它一

看,卻不想東翻西翻的,竟淘出幾個話本子,略略一掃,還是幾個我沒看過的、頗趣致的話本子。我矜持地朝奈奈一笑:“從前住這個院子

的夫人,忒有品味了。”

  正預備揣著這幾個話本子重新殺回天泉泡著,院子的大門卻響了一聲,徐徐開了。

  我抬頭一望,夜華儲在後宮中的那位典范,帶著一臉微微的笑立在門檻後頭。

  我心中感歎一聲,這位典范大約是做典范做得太久,身心俱疲,今日竟公然兩次違夜華的令,無怪乎從前有個凡人常說過猶不及,凡事

太過了,果然就要出妖蛾子。

  典范見著我,略略矮身福了福,道:“方才妹妹來過一回,卻不巧誤了姐姐的時辰,本想到天泉去親自拜一拜姐姐,沒成想姐姐又回這

院子來了,妹妹便又急匆匆趕過來,還好總算見著了姐姐……”

  她的言辭十分懇切,奈何頭臉光滑,半絲兒汗水都沒有,氣息也勻稱得很,委實沒令我看出急匆匆趕過來的光景。

  我因今日一大早被這位典范的兩個婢女嚼了舌根,心中略有不爽。且聽她此時姐姐姐姐的喚個不停,方才好不容易順下去的一口氣,騰

地又冒上來。我一貫不大愛聽別人叫我姐姐,因當年小時候尚同玄女玩在一處時,她便前前後後地喚我姐姐。玄女這一根刺,刺在我心上許

多年,乍一聽典范喚我姐姐,那一根刺便扎得心中愈加不快。

  我少年時天真驕縱,十分任性,近十萬年卻也不是白調養的,性子已漸漸地沉下來,忒淡泊,忒嫻靜。即便此時看這位典范有些不大順

眼,仍能揣著幾個話本子敷衍:“你拜我的心既如此急切,為何昨夜初見時不拜,卻這個時候來拜?”

  她一張笑臉倏地一僵。

  近旁一株碩大的桃樹底下立了張石桌,周邊圍了兩三只矮石凳,我估摸著同她這一番嘮嗑還須得磨些時辰,便踱過去坐了。

  典范僵了一僵,半晌,筆直地挺著她的身子,扯出來個笑容道:“天宮與別處有些個不同,若是一場慎重的參拜,便必得收拾出合宜的

禮度,才顯得出參拜者的虔誠。按照天宮的禮節,姐姐方至天宮妹妹便該來參拜的。可這件大事情,君上卻沒同妹妹提起,是以昨夜初見,

妹妹竟沒認出姐姐來,殿前失儀,倒讓姐姐笑話了。今晨妹妹本欲來此拜會姐姐,卻又延誤了時辰。此番妹妹來得這樣遲,便先給姐姐陪不

是了。”

  她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果真不愧為四海八荒一眾干後宮的典范。可那幾聲姐姐,實在叫得我頭暈。

  我撫額抬了抬手中的扇子,點頭道:“卻是我初來乍到,不懂這九重天上的規矩了,無妨,這規矩聽起來倒是個挺有趣味的規矩,那你

便依著這個規矩,快些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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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愣了好一忽兒,回神道:“方才,妹妹已經拜過了啊。”

  她這個話說得十分新鮮。我回過頭去從頭至尾細細想一遍,卻也只想得起來她矮下身來略略的那一福。難不成,那略略的矮身一福,便

算她這個沒甚斤兩的太子側妃拜了我這個修了十四萬年才修煉成功的上神了?

  這天宮的規矩,聽起來倒像模像樣,做起來,委實水了些!

  我心中有些不滿,但因我是個大度的仙,這些虛禮便也不甚計較,只將幾絲不大順的氣沉到肚子裡去,寶相莊嚴地頷首道:“哦,拜過

了啊,這個拜法真是個平易近人的拜法……”

  我一句話尚未說完,一直盈盈立在一旁的典范,連方才拜我那一拜都只是略略動了動腿彎的典范,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兩手一揖,伏

倒在地。院門口有一副衣角隱約閃過。

  我抽了抽嘴角,咳了聲,道:“你這又是在做甚?”

  典范抬起一張剛柔並濟的臉,澀然道:“方才那一拜,妹妹正是依的側妃拜正妃的規矩,此番的這一拜,卻是要拜恩人,姐姐這幾月來

對阿離的照拂,實讓妹妹感激不盡。阿離打小便失了母妃,怕姐姐也聽說過,將姐姐認做他的母妃,想來也是因姐姐蒙上臉來的模樣,同他

親生的娘沒什麼區別,還望姐姐多擔待些。君上對阿離的母妃用情很深,阿離的母妃當年跳誅仙台,君上跟著一同跳了下去,天君將他救上

來時,還只剩半口氣,一身的修行也差點化個干淨,在紫宸殿躺了六十多年。那時,若不是君上的母妃日日抱著阿離到他床前,一聲一聲地

喚他父君,指不定君上就再醒不來了。姐姐瞧,這一攬芳華滿院的桃花,便是君上醒來之後,為了紀念阿離的母妃種下的。君上這兩百年來

沒一時是愉悅的,姐姐既同阿離的母妃長得像,妹妹實在要覺得,這是個緣分。如今妹妹的這一拜,其實也望著姐姐能早日同君上成婚,以

慰藉君上那顆已死了一半的心。”

  我默默地望著典范片刻。心中一動。

  她這一趟表白,實在表得我悵然。

  既是想點透本上神在團子他爹跟前是團子他娘的替身,便應點得更加通俗易懂一些。似她這般九曲十八彎的繞,虧得本上神英明,在凡

界游蕩時瞧了許多這樣橋段的戲本子,方能入木三分地領會她這個話背後的意義,若是換個鳳九這樣一根筋的,豈不是白廢了她的一番心思

。但她這一大拜卻拜得很好,只膝彎裡一跪,便將這一番原本像是挑撥的話,曬得又親切又自然了。

  我雖領會透了典范這個話背後的含義,卻十分遺憾不能遂了她的心思,同夜華大動一場干戈,就他愛我還是愛團子娘這個話題,吵個天

翻地覆地覆天翻。

  其實典范也不大容易,見今夜華對她的光景很不見好,她對夜華倒是看得出來深種了情根。這麼一出郎無情妾有意的風月戲,郎心如鐵

鐵得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巍然不動,那有意的妾不定背地裡躲著哭了多少回。她一邊悲苦著,一邊為了刺激自己的情敵,還要講些思慕對

象的風流史,順帶將自己也刺激了,可憐見的情敵沒刺激成,自己卻深受刺激,實在令人唏噓。

  我起身踱過去用扇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你心底裡求的東西,並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做神仙,還是不要做得太聰明。唔,有個

事還須提點你一句,我受四海八荒的神仙朝拜,一向依的是青丘的禮。若是要正經來拜一拜我,提前三日便須沐浴齋戒焚香,三日之後行三

跪九叩的禮。這禮雖大,不過,即便是你的夫君夜華君與我行這樣的禮,我也是受得起的。但我並不愛小的們這樣正經來拜我,揖一揖手,

心意到了便是了。倘若今後你還要提說正經來朝拜我,便依我青丘的禮,做不到,便不要再跟我提什麼天宮的規矩。再則,我阿娘並沒給我

添什麼妹妹,你這小小的年紀稱我姐姐也不大合宜,便還是依照禮度,稱我一聲上神罷。”

  這一番話說完,我心情略有順暢。眼風裡不易瞟到她伏在地上的一雙手,緊緊收成拳頭。小孩子家,面上雖做得滴水不漏,到底還有些

少年意氣。

  我嘖嘖歎了兩聲。招了奈奈,繞過地上的典范,出門再次朝那上清境的天泉殺去。


  第十七章(4)


  看不出夜華倒是顆情種。

  得出這個認識,卻不知怎的,令我心中微悶。

  可他當初既愛團子娘愛得那樣深,若典范確是照我推斷的為了爭寵親自將團子娘逼得跳了誅仙台……

  以他那冷情冷面的性子,還不早將典范劈了?

  我揣著這個疑問一不留神叨念了出來。

  走在一旁的奈奈低低道:“上神料得不錯,是劈過一回的。”猶疑了一會兒,再道:“那時君上方醒過來,身上不濟,且萬念俱灰,沒

有一絲活氣息,整日只一個人關在殿中,連小殿下也不理。君上的母妃樂胥娘娘十分憂心,便著了奴婢去寬慰君上。那時,也只當奴婢說起

奴婢的主子來,君上才能略有動容。君上醒轉來不過兩月,天君便令一頂轎子要將素錦娘娘抬進洗梧宮。那一日風和日麗的,是個黃道吉日

,素錦娘娘卻沒能進得了洗梧宮,奴婢親眼見著君上面無表情將一把冷劍刺過她的胸膛。奴婢看著那像是致命的一劍,遺憾天君卻及時大駕

,將她救了回去。後來,上神便也見著了,她由天君保著,成功入了洗梧宮,君上卻也不過當她是養著我家主子眼珠的一個罐子罷了。伺候

她的一些宮娥常覺著她可憐,可奴婢卻覺著她是自作自受。”

  我訝道:“眼珠?”

  奈奈咬牙道:“她那一雙眼珠,正是從奴婢命苦的主子身上偷來的。”

  我沉吟了半晌,若往常遇到這種奇異的事,定要追一個根究一個底,此番卻不知怎的,心中隱有抗拒,遂歎息了一聲。

  奈奈一雙眼微紅道:“往常奴婢天真,奴婢的主子也天真。這樁事後奴婢才明白,主子當初能在天宮平安待過三年,實屬不易。樂胥娘

娘說君上以為將自己的心思瞞住,便能保住主子。可他的心思瞞住了天上諸位神仙,包括主子,卻終於沒瞞過唯一想瞞過的天君。”

  她這一番話說完,突然煞白了一張臉,猛然回神似的嘴唇抖了幾抖:“奴婢失言。”

  她說了許多,前邊的還有些條理,後頭的我卻委實沒怎麼聽懂,也不曉得她哪裡失了言。只是心中卻模糊地一緊。

  伴隨著心中這一緊,拐過一攬芳華,有一股騰騰的瑞氣迎面撲來。

  四海八荒一眾干神仙裡頭,仙氣能卓然到這個境界的,左右不過四五個。這四五個裡頭,又以情趣優雅,品位比情趣更加優雅的折顏上

神最為卓然。

  如今,這個最卓然的折顏便攏著一雙袖子靠在一攬芳華的院牆邊邊兒上,樂呵呵地看著我笑。

  我呆了一呆。

  方才素錦大拜我時,從院門口閃過的一副衣角,我隱約一瞟,估摸著像是折顏。但料想他此番應是在青丘陪伴著四哥,便也沒甚在意,

不成想,那一幅花裡胡哨的衣角卻果然是他的。

  我因遷怒,對素錦說的那一番話便不大客氣,回過頭來一想,委實有些掉上神的分子,此番卻令折顏聽了我那一番掉分子的言語,令我

微有汗顏。

  他兀自樂了一會兒,兩三步踱到我跟前,道:“許多年沒見你使小性了,今日來聽這個牆角,卻聽得很有收獲。真真常埋怨我當初將你

送去昆侖虛送錯了,不過學一個藝,卻學得整個人都不大靈光,全沒有他帶著你時的天真活潑。如今這樣看,你還不算無可救藥麼。”

  我悲涼地望了一回天。如今我已是十四萬歲的高齡,按著凡人的算法,正譬如一個老態龍鍾的太婆,若仍舊如同少年時代一般的天真活

潑,娘噯,那該得是多麼的嚇人?!

  因我一向是個服老的,是以心中才能有這樣一番明透事理的計較,然折顏卻一向是個不服老的,我這一番英明計較,自然只能吃回肚子

裡去。只搖著扇子謙虛道:“夜華的那個側妃委實不大合我的意,我雖一向偏愛些機警靈敏的小神仙,但機警靈敏過頭了,跑到我跟前來自

作聰明的,我卻不大喜歡了。所以本著長輩對小輩的看顧之心,略略訓誡她兩三句,實在算不得使小性的,你過獎了,過獎了。”

  他微微又笑了笑。

  其實往常折顏並不似這般愛笑,但他近日春風得意,日子過得很滋潤,自然便多笑些。待他笑夠了,我便也干干陪笑上去:“夜華昨日

才將我領上的這九重天,你今日便趕著跟上來,你上來這一趟,絕不是只為了來聽我的牆角罷?”

  他咳了聲斂住笑容,眼風裡朝立在我一旁的奈奈掃了掃。奈奈不愧在這天上兜轉久了的,察言觀色是一把好手,立時便伏身一拜:“小

婢先去上清境候著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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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折顏一向不大正經,待奈奈走得遠了,卻立時收拾出一副凜然的莊重模樣來。

  他這個模樣,令我心中抖地一顫。

  三百年前,自我從那場沉睡中醒轉過來,發現師父的仙體不用我的心頭血也保存得很好時,他端出的便正是這幅模樣,斂著眉沉著臉,

敲著炎華洞的冰榻緩緩安慰我:“墨淵興許要回來了。”害得我空歡喜一場。

  如今,我怔怔望著他一雙細長的眼睛,心中不長進地隱隱又生出絲念想,但害怕這個念想終歸又是個行將落空的念想,便只得往這蹭蹭

上竄的一株火苗上狠命澆一桶冷水。

  聽得心尖上滋啦啦一忽兒響過之後,我甚沉穩地將兩只握緊的手揣到袖子裡去,淡淡道:“你便將關子這麼賣著罷,左右我也不急。”

  他收起那副莊重的嘴臉,倜儻一笑,道:“若是我說墨淵要醒了,你也不急麼?”

  方才還在火中炙烤的一顆狐狸心猛地一竄,直竄到我的嗓子眼。我聽到自己啞著嗓子的一句回話:“你,你又是在騙我。”這一句話,

竟微微地帶著兩聲兒哭音。

  他愣了一愣,斂了本就不深的笑容,眉頭擰成一個川字,過來拍了拍我的背:“丫頭,這回絕不是在騙你了。前幾日我同真真去西海辦

一趟事,遇著那西海水君的大兒子,那時我覺著他身上的仙氣有些不一般,便施了追魂術查探了一番。這一番探查下來,竟叫我發現他身上

有兩個魂魄。一個是他自己的,另一個,”他頓了頓,低聲道:“便是你的師父墨淵。”

  我低低瞧著自己從裙子底下隱約露出的一雙繡花鞋,木楞楞道:“你怎知道,那西海水君大兒子身上的另一個魂魄,就是墨淵的?往常

,我看凡界的筆記小說,便有那神怪故事,說男子也能懷娃娃,興許你探出的那另一個魂魄,是西海大皇子瞞著老父媽媽懷的兒子也說不定

。”

  我因低著頭,眼睛跟前又莫名有些潮,便不大看得清折顏的神情,只聽得他歎息一聲道:“使出追魂術來,自然能對一個魂魄追本溯源

。西海大皇子身上沉睡的那一個魂魄,我追著它的源頭探過去,卻探得它是靠著破碎魂片自身的靈力,一片一片重新結起來的,試問這四海

八荒,還有哪個能憑著魂片自身的靈力,將一個碎得不成樣子的魂魄重新結起來?也只能是墨淵有這個本事了。再則,他是父神的嫡子,我

是父神養大的,小時候一直處在一處,他的仙氣,我自然也是熟悉的。從前,你說墨淵灰飛煙滅前囑咐你們十七個師兄弟等他,我只以為那

是他留給你們的一個念想,叫你們不必為了他難受,他雖一向言而有信,卻終歸敵不過天命。直至在那西海大皇子身體裡探得他沉睡的魂魄

,才叫我真正佩服,墨淵這一生都未曾叫他著緊的人失望過,這才是崢嶸男兒的本色。怕他是用了七萬年才集好自己的魂魄,那魂魄如今還

有些散,暫且不能回到他原來的身體裡,須得借著旁人的仙力慢慢調養,待將養好了,才能回到他自己的身體裡真正醒來。想必正是因為如

此,墨淵才令自己的魂魄躺進了那西海大皇子的身體,借以調養。但那大皇子的根骨不過普通爾爾,一身仙力除了自己苦修,還要分來調養

墨淵,漸漸地就將身子拖得有些弱了。墨淵既是將魂魄寄在他這幅不大硬朗的身子裡,少不得還要調養個七八千年。我探明了這樁事,本打

算立時便告知你。但一回來卻見你傷得那麼重,也就瞞了,怕擾了你的心神。昨日容你泡了一日的天泉,想著你也該好得差不離了,今日我

便特地上的這一趟天,將這個事傳給你。”

  他說了這麼大一通,每一個字都進了我的耳朵,卻在腦子裡擠巴擠巴地攪成一鍋米漿,神思被這鍋米漿擠到了九天之外,令我既圓滿又

糊塗。

  心心念念了七萬年的大事,今日竟修成了正果。我哽了半日,恍惚裡抓住折顏話中的一個簍子,急急道:“師父他,他若然借用了那西

海大皇子的仙氣來供自身調養,欠下的這一樁債,卻該怎的來償?”

  折顏咳嗽了一聲,緩緩道:“墨淵既挑的是那西海大皇子,自然便有他的道理,我記得這西海的大皇子幼年曾欠了墨淵一個大恩情,此

番,便算是他在報恩罷。”

  話罷扳住我的肩一只手抬起我的頭,鎖眉道:“丫頭,你哭什麼?”

  我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確確觸到了一片水澤,膝蓋一軟,便跪倒在地,甚沒用地抓住他一角的衣袖,訥訥道:“我,我只是害怕,怕

這又是一場空夢。”


  第十八章(1)


  折顏一席話,叫我再沒心思待在九重天上。我雖同夜華有些慪氣,可上得玉清境療傷一事,終歸欠他人情,倘若不告而別,便真正沒度

量;倘若跑到他跟前去告一回別,又顯見得我沒面子,遂留書一封,言辭切切,對他近兩日的照拂深表了謝意。便與折顏一道跨過南天門,

匆匆下界。

  即便墨淵此刻還只是那西海大皇子身上一個沉睡的魂,我也想去瞧一瞧他。這一顆奔赴西海的殷切的心,正譬如山林中一只早早起來捉

蟲的母鳥,捉得一口肥蟲子時,便歡欣地撲稜著翅膀飛快往鳥巢裡飛,要急急地將這口蟲子渡給巢中的雛鳥。

  從九重天上下西海,騰雲約摸需騰個把的時辰,折顏踩著雲頭十分無趣,一直在我耳旁絮絮叨叨。萬幸近日他同四哥過得順風順水,才

叫我一雙耳朵逃脫一劫,沒再翻來覆去地聽他講四哥那一樁樁一件件丟人的舊事。

  折顏此番絮叨的乃是西海水君一家的八卦,我寶相莊嚴地坐在雲頭上,聽得津津有味。

  東南西北四海的水君,我印象最淡的,便是這個西海水君。開初我還以為,大約是我在青丘待得久了,沒時常關懷關懷這些小一輩的神

仙,才令他在我這裡的印象十分寡淡。如今聽折顏一說,方曉得原是近兩代的西海水君為人都十分低調,才令得西海一族在四海八荒都沒甚

存在感。然就是這樣一位保持低調作風一保持就是很多年的西海水君,近日卻做了件很不低調的事情。

  這件事情,正是因他那被墨淵借了身子調養魂魄的西海大皇子疊雍而起。

  說是自六百多年前開始,疊雍那一副不大強壯的身子骨便每況愈下,西海水晶宮的藥師們因查不出症結,調理許久也沒調理出個所以然

來。請了天上的藥君來診斷,藥君帶了兩個小童子上門來望聞問切一番,拈著胡須兒開了兩服藥,這兩服藥卻也只能保住疊雍不再咳血罷了

。藥君臨走跟前悄悄兒拖著西海水君到角落裡站了站,道疊雍大皇子這個病,並不像是病在身上,既然沒病在身上,他區區一個藥君自然也

奈何不得。

  眼見著連藥君都無計可施,西海水君一時悲憤得急紅了眼,思忖半日,干脆弄出來個張榜求醫,亮堂堂的榜文貼滿了四海八荒,上頭寫

得清清楚楚,三界中有誰能醫得好這西海大皇子的,男的便招進來做西海大皇子妃,女的便招進來做西海二皇子妃。

  唔,是了,這西海大皇子疊雍,傳聞是個斷袖。

  西海水君因一時急得焦頭爛額,出的這個榜文出得忒不靠譜。誠然這天底下眾多的能人都是斷袖,譬如當年離鏡的老子擎蒼。但還有更

為眾多的能人並不是斷袖。他一襲不靠譜的榜文,生生將不是斷袖的能人們嚇得退避三捨。待終於發現這榜文上的毛病,這榜文已猶如倒進

滾油裡的一碗冷水,將四海八荒炸得翻了鍋。

  從此,西海水君庭前,斷袖們譬如黃河之水,以後浪推前浪的滔滔之姿,綿延不絕。可歎這一幫斷袖們雖是真才實學的斷袖,卻並不是

真才實學的能人。

  墨淵的魂魄藏得很深,非是那仙法超然到一個境界的,絕瞧不出那疊雍身體裡宿著一個日日分他仙力的魂魄。

  於是乎,大皇子疊雍被折騰得益發沒個神仙樣。西海水君的夫人瞧著自己這大兒子枯槁的形容,十分哀傷,日日都要跑去夫君跟前哭一

場,令西海水君十分悲摧。

  人有向道之心,天無絕人之路。疊雍那同父同母的親弟弟,二皇子蘇莫葉,同我的四哥卻居然有一番酒肉朋友的牽扯。說四哥從西山尋

了畢方回十裡桃林後,有一日與折顏斗了兩三句嘴,一氣之下便殺去西海水晶宮尋蘇莫葉喝酒了。

  正碰上西海水晶宮一派愁雲慘淡之時,那二皇子蘇莫葉多喝了幾杯酒,喝得醺醺然,靠著四哥將家中這樁不像樣的事挑巴挑巴全說了。

四哥聽了蘇莫葉家中這一番辛酸的遭遇,惻隱之心油然而生,立即表示可以請十裡桃林的折顏上神來幫一幫他。縱然折顏對自己的定位很明

確,是個“退隱三界、不問紅塵,情趣優雅、品位比情趣更優雅的神秘上神”,本不欲淌這一趟渾水,可抗不住四哥一番割袍斷交的赤裸裸

威脅,終歸還是揣著架子奔去了西海。這一奔,才奔出的墨淵快醒來的天大喜訊,圓滿了我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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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5:50 | 只看該作者
  折顏挑著一雙桃花眼道:“我同真真離開西海時,答應了西海的一群小神仙,隔日便會派出仙使去西海親自調養疊雍。要令墨淵的魂魄

恢復得順遂,那疊雍的身子骨確然也是該仔細打理一番的。”

  他說得雖有道理,我皺眉道:“可你那桃林中卻什麼時候有了個仙使?”

  他倜儻一笑道:“上回東海水君辦的那個滿月宴,聽說有一位白綾縛面的仙娥,送了東海水君一壺桃花釀做賀禮,自稱是在我的桃林裡

頭當差的?還說那仙娥自稱是九重天上太子夜華的親妹妹,幾個老神仙去九重天上打探了半月,也沒挖出來夜華君有什麼妹妹,後來又跑到

東海水君處證實,原來那仙娥並不是位仙娥,卻是一位男扮女裝的仙君,因同夜華有些個斷袖情,才堂堂男兒身扮做女紅妝,假說自己是他

的妹妹,以此遮掩。”

  我抽了抽嘴角:“東海水君其人,真是風趣,哈哈……真是風趣。”

  能親手來調養那西海大皇子的仙體,以報答墨淵,我十分感激折顏。可他此番卻一定要給我安個男子的身份,再將我推到一位斷袖的跟

前去,令我微有惆悵。頗後悔既沒了四哥在前頭頂著,那日東海水君的滿月宴,我便不該祭出折顏的名頭來。

  折顏眼風裡斜斜一瞟,我望了回天,搖身化作一個少年的模樣,面上仍實打實覆著那條四指寬的白綾。

  煎熬了個把的時辰,總算到得西海。

  折顏端著一副凜然的上神架子直直將我領進海裡去,水中兜轉了兩三盞茶,便瞧得一座恢宏宮邸大門跟前,西海水君打頭的一眾干西海

小神仙們盛裝相迎的大排場。

  因我是被折顏這尊令人崇奉的上神親自領進西海的,即便他口口聲聲稱我只是他座下當差的一位仙使,那西海的水君也沒半點怠慢我。

依照禮度,將折顏恭請至大殿的高位上,仔仔細細地泡了好茶伺候著,又著許多仙娥搬來一摞一摞的果盤,令他這位上神歇一歇腳。

  折顏歇腳,我自然也便跟著。

  我的二哥白奕在萬兒八千年前,有段時日曾醉心文墨,常拿些凡界的酸詩來與我切磋。其中有一首便是一個凡人們公認的雖無德卻有才

的大才子寫的,全篇記不得了,只還記得其中的兩句,叫做“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二哥細細與我解釋,說詩人遠走他鄉,多年杳無

音信,此番歸心似箭,回得故鄉來,可離家越近,卻越不敢向旁人打探家中的消息。這兩句詩,將詩人一顆想往又畏懼的心剖白得淋漓盡致

,非大才不能為爾。那時我聽了二哥這一番話,心中並不苟同,只覺得這詩人思鄉情切卻又裹足不前,乃是他略有變態,正常人顯見得是不

能做出這一番躊躇模樣來的。

  直至今日,我才悟出那兩句詩的深意,才曉得做這首詩的凡人並不是個變態,確然有幾分大才。因我此刻坐在西海水晶宮的大殿之上,

懷中揣的,便正是一顆近鄉情怯之心。既想立刻見著墨淵的魂,又害怕立刻見著。

  折顏並沒歇多久,閉著眼睛喝了兩口茶,便提說須得走了。因他是揣著上神的架子說的這個話,西海水君即便有那個心想留他一留,也

礙於他不苟言笑的凜然神色,只得招呼一眾干的西海小神仙再前呼後擁地呼啦啦將他送出去。

  送走折顏,西海水君持著一派憂愁的臉,謙謹地說了兩句客套話後,便親自領了我去見他那大兒子疊雍。我深深吸了口氣,將渾身上下

緊緊崩著,生怕見著那疊雍時作出些失儀的形容。


  第十八章(2)


  我竊以為,墨淵既將魂魄宿在西海的這位大皇子的身上,那這位大皇子周身的氣澤,總該隱隱約約令我感覺些親切和熟悉,那一身的形

容,也必該因了墨淵的魂魄而染上些許他的影子。可待那西海大皇子住的扶英殿被兩個宮娥柔柔推開,我尾隨著西海水君踱進去,見著半散

了頭發歪在榻上發呆的疊雍時,一顆心,卻漸漸地沉了下去。

  躺在床上的這個病弱青年,眉目雖生得清秀,可氣派上過於柔軟,一星半點也及不上墨淵。那形於外的周身的氣澤,也是軟綿綿的模樣

,沒半分博大深沉。

  乍一看,要讓人相信他身上竟宿著曾在四海八荒叱詫風雲的戰神的魂魄,正有如要讓人相信公雞能直接生出一枚煎荷包蛋一般的難。

  想是墨淵的魂魄實在睡得太沉,一星兒也沒讓這疊雍得著便宜,沾染些他沉穩而剛強的仙氣。

  西海水君在一旁語重心長地絮叨了許久,大意便是告知他這兒子,他面前立著的這一位瑞氣千條的仙君,便正是折顏上神座下首屈一指

的弟子。今後他這幾百年不愈的頑疾,便全全地仰仗這位仙君來打理,望他能懷著一顆感激的心,小心配合於這位仙君。

  唔,“這位仙君”勘勘指的正是不才在下本上神。

  西海水君那一番絮叨實在絮叨,我同疊雍無言地兩兩相望。

  伺候疊雍的小婢女搬了個繡墩置到床榻跟前,供我坐著同疊雍診脈。我顫抖著一只手搭上他的腕後,這一部脈不虛不實,不緩不洪,不

浮不沉,正如折顏所說,再正經不過的脈象。

  西海水君甚操心,趕緊地湊過來:“小兒的病……”

  我勉強回他一笑:“水君可否領著殿中的旁人先到殿外站站?”

  將殿中的一眾干閒人支開,乃是為了使追魂術探墨淵的魂。追魂術一向是個嬌氣的術法,又勢力。若非修到了上神這個階品,縱然你仙

法如何卓越,要將它使出來也是一百個不可能。且使的時候必得保持方圓百尺內氣澤純淨平和,萬不能有旁人打擾。

  自我進殿始便一心一意發著呆的疊雍輕飄飄掃我一眼,我朝他親厚一笑,一個手刀劈過去。疊雍張大眼睛晃了兩晃,歪歪斜斜橫倒在床

榻上。

  許多年沒使追魂術,所幸相配的咒語倒還記得清清楚楚。雙手間列出印伽來,殿中陡然鋪開一團扎眼的白光,白光緩緩導成一根銀帶子

,直至疊雍那方光潔的額頭處,才隱隱滅了行跡。我呼出一口氣來,小心翼翼將神識從身體中潛出去,順著方才導出的銀帶子,慢慢滑進疊

雍的元神裡。這一向是個細致法術,稍不留意就會將施術人的神識同受術人的元神攪在一起,半點馬虎不得。

  疊雍的元神中充斥的全是虛無的銀光,雖明亮,卻因是純粹的明亮,便也同黑暗沒什麼分別。我在他的元神中糾纏了半日,也沒尋到墨

淵的沉睡之地,來來回回找得十分艱辛。正打算退出去再重使一趟追魂術時,耳邊卻悠悠然傳來一陣熟悉的樂聲,沉穩悠揚,空曠嫻靜,我

竟依稀還記得,調子約莫正是那年冬神玄冥的法會畢時,墨淵用太古遺音琴奏的一曲大聖佛音。我心中跳了兩跳,趕緊打點起十足的精神,

循著樂音跌跌撞撞奔過去。

  卻在被絆倒的一瞬,大聖佛音噶然而止。

  我一雙手抖抖索索去摸方才絆倒我的東西,觸感柔軟溫和,似有若無的一絲仙氣緩緩爬上手指,在指間糾結繚繞。神識流不出眼淚,卻

仍能感到眼角酸疼。我的眼中腦中皆是一派空白,此時我撫摸的這個,正是,正是墨淵的魂。

  可墨淵的魂魄卻滄桑成了這般模樣。我的師父墨淵,四海八荒裡唯一的戰神墨淵,他那強大的戰魂,如今竟弱得只依靠一縷仙氣來護養



  怪不得疊雍同墨淵沒一絲一毫相像。

  不過,還好,總算是回來了,折顏沒有騙我,比我阿爹還要親近的墨淵,總算是回來了。

  在疊雍的元神裡待得太久,方才神識又經了一番波動,再耽擱下去怕就有些危險。這片銀白的虛空雖不能視物,我懷著一顆且憂且喜的

心,仍跪下來朝著墨淵的魂拜了兩拜,再循著外界一些混沌之氣的牽引,謹慎地退出去。

  解了追魂術,疊雍也悠悠的醒轉過來。

  睜開眼見著我一愣,道:“你哭什麼?難不成我這病沒治了?沒治了你也不用傷心得哭啊。就算要傷心得哭一場,那也該是我來哭啊。

你別哭了,我這麼拖著其實也沒什麼,左右都拖習慣了。”

  我摸了摸面上的白綾,確然有幾分濕意,想是方才神識湧動得太厲害,便連累原身灑了幾顆淚珠兒。遂使個小術法將濕潤的幾分白綾敞

干,訕訕笑道:“我是喜極而泣。”

  他皺眉道:“你這個人,我原以為你心腸軟,見著我的病感同身受,替我傷心。不想你見我受苦,卻很開心麼?”

  我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謙虛道:“哪裡哪裡,也沒有多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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