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其三‧贖罪
「那麼,我可以請你回警察局協助調查這件案嗎?」
這件案,自然是指江崎霧樹的死。
一個被我打到重傷﹑昏迷不醒再加上身處於漫天雪地裡的人。如果他死掉了,那麼兇手就是我。
但是我沒有主動認罪的意思。
因為我不認為把那頭畜牲殺掉是一項殺人罪。
以警方的腦袋,只會從自己認定是兇手的目標著手調查,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石沉大海的案件。
正因如此才一早到來便要調查我。
而這次他們沒懷疑錯人。
被藤木的目光緊盯著,他似乎想要從表情上獲取情報,但只不過是徒勞無功。
他口裡說要請我回去警察局「協助調查」,實際上沒辦法拒絕。因為只要我拒絕,立即便會被拷上手銬,被當成嫌疑犯抓回去。
「可以。」這是我唯一安全的選擇。
然後我便隨著藤木警官前往警察局。
途中經過小夜工作的娼館,請求藤木讓我和大堂裡的女侍閒聊了幾句。
當時他一臉不耐煩的模樣,我假裝沒有看見。
說是閒聊,其實是請求那位女侍通知小夜我去了警察局「協助調查」。
然後我們繼續前往警察局。
我進入警察局的時候,看見他們正在忙碌。
他們,當然是指警員。
「他們好像很忙。」
我這麼一說,藤木也似乎非常認同地點頭。
「唔,你知道最近的黑道活動十分猖狂嗎。」
當然知道,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最近的黑道又展開了撕殺事件,為了爭奪地盤甚麼的很常見。
「所以……嘿嘿,這裡就不方便說了。」
大概是要調查出下一次活動的「集合地點」吧。
事不關己。
藤木把我帶到辦公桌前,並把筆和記事本交給其中一位同僚。
那位警員手拿著筆和本子要錄取我的口供,然後藤木則負責詢問。
「……29歲文學作家,雖然曾經在《晴明》報章裡連載過小說,也在其他報章上發表過詩文,但事業仍然一片坎坷。」
「你和淺野雪,無視死者山崎霧樹與其父母的婚約的情況下,私自結婚了。想必你和山崎霧樹有不少仇怨吧。」
我默不作聲。
「自從你的事業沒辦法維持生計開始,你的妻子…不,可以說是你的情婦吧?我想她跟你的關係只能是情婦吧,淺野雪都已經有山崎霧樹這位丈夫。然而她居然會跑去當妓女。」
面對這樣的惡言惡語,還比不上出自霧樹口中骯髒污穢的侮辱。
「然後那個花花公子,江崎霧樹跑進了那家娼館,和淺野雪渡過了一夜,你一定很恨他吧!」
「很不甘心對吧?」
於是我忍不住瞪著藤木,才發現他原本友善的表情消失了,終於展露出猙獰狡詐的面孔。
那是多麼讓人厭惡的表情。
我憤怒的神情並沒有讓他動搖。原以為能讓他沉默下去…
「你的手流血了。」
連我也沒察覺自己緊握著的拳頭,指甲已經陷進了皮膚,少量的血液從手掌流出。
我放鬆了拳頭。
手上的鮮血就像剛踫到畫板上深紅色的顏料,只不過是帶有一點腥味。
「其實我也很同情你……」
他一定是想刺激我,讓我忍不住大聲說「是我殺了霧樹,他本來就該死」之類的蠢話吧。
於是我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氣,調整好絛亂的呼吸。再以連自己也認為異常冷靜的態度回應。
「我不覺得有甚麼需要你同情。」
「是嗎……昨天晚上,山崎霧樹被殺的時候你人在那裡?」
「我根本不知道山崎霧樹怎麼死,更不知道他甚麼時候死。」
「……」
藤木警官原本狡猾獰笑的表情漸漸變得嚴肅。
他用嚴厲的眼神盯著我,我卻保持冷靜來面對他。
「看來只好用另一個辦法讓你說出真相。」
他走到我的背後,用粗暴的手法把我銬住,然後高聲對警察局裡的同僚說:「這傢伙是嫌疑犯,我要用一下調查室。」
做甚麼也沒用,沒辦法阻止他把我帶進調查室。
然後我看著剛才正在替我筆錄的警員。
一臉若無其事地繼續工作,他似乎習慣了藤木的工作方式。
藤木就在背後一直推著我,通過了往地下牢獄的樓梯,到達牢獄旁邊的房間。
那就是調查室。
一進入那房間便能聞到惡臭的味道,其中夾雜了少許血腥味。
沒有任何的燈光,只隱約看見前往有個巨大十字形狀的物件,恐怕是為了鎖住犯人,進行私刑的時候沒辦法掙扎的措施。
突然聽到金屬踫撞的聲音。
大概是在開鎖吧。
雖然身處於黑暗之中,但藤木依然熟練地打開不知道那裡的鎖,然後把我拷上去。
四肢被牢牢地鎖著,身體成「十」字形的姿勢。
然後他打開了燈。
這樣如此一來,就能看清了這間房間的真面目。
彷彿是地獄的拷問室﹑魔鬼的酷刑場一樣。
我被鎖在剛才隱約看見的十字架上。
地板上到處都是乾涸的血漬,還有污穢不堪的爬蟲類正蠢蠢欲動。
惡臭亦來自於此……
藤木走進沒有燈光照明的暗角,把隱藏在黑暗之中的絕望慢慢拉出來。
那是一輛手推車,光是看就已經讓人感到恐怖不已。
銅色的金屬讓人恐懼,扭曲的形狀讓人悲鳴,魔鬼的刑具讓人驚慄。
放置在手推車的架子上,那是針對舌頭的鐵勾﹑拔指甲用的器具﹑割去皮肉用的削肉刀﹑插滿尖釘的木板等等的。
全都被無數血腥液體所侵蝕過,讓外表變成粗糙鐵鏽的地獄刑具。
接受任何一樣洗禮,都能讓人痛不欲生。
但我卻沒有一點絕望,更沒有一點恐懼。有的只是淡淡哀傷。
無論是深沉暗淡的燈光﹑腐爛惡臭的氣味或者血腥無比的刑具,都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能得到解脫的辦法,唯有和魔鬼簽下契約。
藤木就是那頭魔鬼。
「哎呀……我都不知道有多久沒用過這個東西了。」他拿起拔指甲器,一邊拋弄著,一邊對著我說那些虛偽至極的說話。
嘔心透頂。
「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然後藤木便離開了房間。
我才把憤怒的表情舒緩下來。
即將面對最痛苦的刑罰,這也是神對自己的懲罰。
忍不住發笑,如同瘋子嘲笑自己是瘋子一樣悲哀。
笑聲響徹了整個房間,破壞了黑暗之中的寧靜。
瘋狂的笑聲漸漸變成低聲鳴泣。
如果贖罪就能被拯救的話,如果祈禱就能被救贖的話,一定願意為雪贖罪,願意為雪祈禱。
曾經有這樣想過。
但是事實上並不可能。
明明知道即使再祈禱千百萬次也不可能消除自己的罪孽,唯有帶著不安份的悲哀,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我並不恨任何人。
只是無法忍受罷了。
然後外面的腳步聲漸漸接近。
藤木回來了,他的手上拿著一塊大塑膠,塑膠上面有些裂痕。
他把微稍有點彎曲的厚塑膠貼到我的胸前,然後綁緊塑膠角落的四條繩子。
厚塑膠板…綁在胸前…
我想到了他想做的事。
那就是…
啪!
胸口突然感受到一股強力的輾壓,就像被一塊人頭般大小的石頭撞到一樣。
藤木突如其來的襲擊,他雙手拿著鐵錘。
那鐵錘有人頭一般的大小…
「很久沒用過這個了…嘿…」他再次揮動鐵錘。
啪。
再次感受到胸口被輾壓過。
內臟似乎正在翻騰一樣,胸口也感到快要破裂。
而藤木則正在展露猙獰醜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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